大写泰山的聂剑光(二)正本清源
发布日期:2017-04-24 04:17 浏览次数:

由《泰山道里记》的成书过程可知,之前的古籍对泰山的记载多有模糊不清或以讹传讹之处。聂剑光的贡献在于通过实地考察,厘清事相,正本清源,辨伪存真,在更正前人记述错谬的基础上,还原泰山本相,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泰山人文地理资料。

泰山志书有明一代的集大成者,当属万历年间查志隆等人编撰的《岱史》。此书的编撰是在仓促之中参考嘉靖年间汪子卿所撰《泰山志》而草成,从查志隆受命到编竣成书,前后不到半年时间,有些资料收集查核不够精准,存在一些错谬在所难免。所以聂剑光侄孙聂学文在为《泰山道里记》写跋时,称《岱史》“分类杂陈,率多挂漏,未称完善”。清代著名学者阮元为金棨《泰山志》作序时,也认为《岱史》“疏略浅陋”。正是为了弥补《岱史》等文献的这些缺憾,聂剑光才穷尽毕生精力撰写《泰山道里记》的。此书之所以一版再版,很重要的原因系作者拒绝人云亦云,在考讨群书的基础上,以实地调查的第一手资料,给出了客观真实的答案。

其一,关于泰山形体的记载,《岱史》仅限于摘录文献资料,多为形容夸张之词,给人以不着边际的虚化印象。例如,《岱史》在记述泰山盘道长度时,引东汉应劭《汉宫仪》“自下至古封禅处凡四十里”,又引晋人郭璞《山海经注》“山下至山顶四十八里三百步”;在泰山周长上引道家汇辑著作《道藏》“泰山周回一百六十里畸五十步”,又引《茅君传》“泰山周回三十(千)余里”,再引《五岳记》“山周回二千里”,另引前蜀道士杜光庭《福地记》“泰山洞天周回三千里”;在泰山高度上,引《博闻录》:“其高四千丈”。莫衷一是,无所适从。而聂剑光所撰《泰山道里记》,则以明万历年间参政张五典的测量数值为据,对泰山高度及盘道长度等给出了接近实际的答案。聂剑光在书中例举了众多脱离泰山形胜实际的文献记载后,批评道:“其说荒远不可稽。”为了恢复泰山形体真相,他写道:“明万历间参政张五典者,尝立一法量之。其法用竖竿一,长一丈,刻以尺寸,竿端置一环;用横竿一,长亦一丈,中置一环,两端皆五尺,取其轻重相称。以绳系于横竿之环,而又穿于竖竿之环,牵其绳之尾,则横竿可上可下,而不失其平。于是以竖竿所立之处,视横竿所至之处,则五尺为一步矣,此以量其远近也。每量一步,若在平地,则横竿由端以至竖竿前后,俱著於地;若前高而后下,则横竿前著于地,而后悬于空,视竿所悬处至地尺寸若干,此以量其高下也。又备一册,每页画三百六十格,每量一步则填一格,平地则于格内填一平字。其高尺寸若干,亦于格内注之。填尽一页,则足三百六十步,为一里。其高则累尺寸而计之不爽也。由山下至绝顶,凡量四千三百八十四步,而纤回曲折皆在其中。高三百八十六丈九尺一寸,中除倒盘低十八丈五尺七寸抵高数外,实高三百六十八丈三尺四寸,折步七百三十六步六分八厘。平、高共积五千一百二十步有奇,实一十四里零八十亲步耳。”这段记述以张五典的实地测量为依据,否定了古籍中的一些虚化说词。今天看来,尽管这种测量办法不一定科学,也谈不上准确无误,但毕竟以具体数据说话,从而增强了可信度和说服力。

其二,关于“五汶”的记述,《岱史》的作者由于缺乏实地考察,仍沿袭旧说,以致出现了疏漏错误。卷四《山水表》说汶源有三:“一出岳之东麓莱芜县原山;一出莱芜寨子村,皆经徂徕之阳;一出岳北仙台诸谷之水,西流徂徕之阴入泮水。”以上诸说,皆与事实不符。源出莱芜的大汶河上游两条支流,一曰牟汶,一曰嬴汶,皆流经徂徕之阴,非徂徕之阳。源出岳西北诸谷之水,西南流入泮水。泮水亦称泮河、泮汶、北汶,远距徂徕山30多公里,何称徂徕之阴?此外,石汶、柴汶也是大汶河的两条支流,与牟、嬴、泮合称“五汶”,但《山水表》均未提及。《泰山道里记》更正了《岱史》的错误,给人以准确而清晰的“五汶”概念:“石汶又南经山口村,东抵故奉高西。自天井湾至此。逶折九十余里,左受莱芜原山之水,过古博邑城北,合为堑汶(今称渐汶)。西南流有堑汶河村,碣曰‘古静封镇’。《县志》误以大汶口村当之也。按:《述征记》‘泰山郡水有北汶、嬴汶、牟汶、柴汶’,与《水经注》之‘石汶’,世称‘五汶’,皆源别流同,其经流总名大汶。又西南与莱芜之牟、嬴二汶会经无盐山北。又西南过博县故城(今旧县村)南,右会北汶而南折,循徂徕西麓,过阳关故城西,至大汶口东,左纳柴汶,本名小汶,大小二汶交流。又西南经东平、汶上界,入南旺湖分水口,南北分流曰运河也。”这段记载,将“五汶”的源头、分布、流向、交汇、去处介绍得清清楚楚,成为后世文献的主要依据。

其三,关于泰山经石峪大字丹书,《泰山志》卷之四《杂志》对泰山经石峪大字石刻的丹书者已经排除了王羲之一说,但《岱史》仍因袭“人传王右军书”旧闻。聂剑光在《泰山道里记》一书中将泰山经石峪大字与徂徕山刻经大字作了比较,确认了具体刻石年代,为推进泰山书法研究提供了证据,可谓一大文化贡献。聂剑光在书中写道:“为石经峪,宋陈国瑞题名‘石经谷’。石坪广亩许,古刻隶书《金刚经》于上,字大如斗,不记姓名年号,残毁过半。明王世懋辈疑为宋元人笔而无所指实。按,北齐武平时,梁父令王子椿好内典,尝于徂徕山刻石经二,俱隶书,字迹古劲,与此如出一手,则是‘经’或亦子椿书耶?”作者依据考据,断然否定了宋元手笔之说,提出了北齐王子椿丹手的质疑,在时代上吻合了史实。当今书界研究结论认为,泰山经石峪大字出自北齐安道一之手。如果没有聂剑光的真知灼见,后人锁定安道一是相当困难的。

其四,关于岱顶“无字碑”,历来众说纷纭,有秦始皇、汉武帝、汉章帝、武则天诸说,《泰山志》和《岱史》均持“秦皇说”。《泰山道里记》引经据典,力排众议,得出了“汉武帝立”的结论。聂剑光在书中写道:“观大门外有碑而无字,高一丈五尺五寸,南北面各宽三尺六寸,东西侧各厚二尺四寸,碑上微狭于下,顶似幢盖,而趺为土壅。或曰石表,或曰神主石,或言其下有金书玉简,当是石函。色黄白坚莹,无苔藓,非岳之所有。世传秦皇无字碑。然始皇刻石见于《史记》,二世诏书即刻其上,不应既有刻石,复立此碑。顾炎武辨为汉武帝立。东有巨石,勒今上御制《无字碑》诗。《史记·封禅书》云:‘上因东上泰山,泰山之草木叶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巅。上遂东巡海上,四月还至奉高,上泰山。’封而不言刻石,是汉石无文字之证,兹碑是也。《后汉书·郊祀志》亦云:‘上东上泰山,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巅。’注师古曰:‘从山下转石而上也。’是其证矣。《汉宫仪》曰:‘石二枚,状博平,园九尺,此坛上石也。其一石,武帝时石也。时用五车不能上也,固置山下为屋,号五车石。’今石失其处。《封禅书》又曰:‘武帝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有玉牒书。江淮间一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纵远方奇兽蜚禽及白雉加祠,其夜若有光,昼有白云起封中。’”这段记载,以可靠的文献依据,肯定了“无字碑”为汉武所立的事实,否定了秦皇立碑说。尽管对泰山“无字碑”的确立年代至今仍有争议,但没有确凿证据推倒聂说。

其五,对嬴、博、奉高地理方位的记载,订正了《岱史》的错误。《岱史》卷八《遗迹纪》对三地解说错乱,云“博城在岳址东,距城三十里,汉之奉高,隋之汶阳,唐之乾封同此,今名旧县。”又云“嬴城在岳东址,距州治东南五十里……后省入博城。”旧县村在泰城东南,不在岳址东,这里是博县故址,而不是奉高故址,博与奉高是西汉同时的两个县,嬴在莱芜西北部,土名城子村,三县均隶属泰山郡管辖。奉高县系汉武为奉祀泰山而设,分别割取博县东北部和嬴县西南部拼合而成,治所在今范镇境内故县村。显然,《岱史》的记载是不符合史实的。《泰山道里记》更正了这一错误,指出:“汉明堂(实为汉武行宫)东北二十七里,有奉高故城,今故县村是也。”“嬴邑故城,在今莱芜境也。”“城东南二十二里,有横埠状如龟,埠北之田曰龟阴……南三里即博县故城,汉之博也。”这些记述,是准确无误的。

其六,对泰山“封禅”、“祥异”等历史文化现象的理性记载,彰显了聂剑光不盲从、不迷信的唯物史观和辨伪正误、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应当说,明人《泰山志》对这些历史文化现象的思想认识是进步的,于《狩典》中讥议封禅“后世侈以登封,私以徼福,淫于盘游,皆非所以为民也。”于《祥异》论宋祥符天书之降,“吾谁欺,欺天乎?”于《山水》“舍身崖”条对舍身陋习给予揭批,皆表明了作者反对迷信的进步思想。而成书于其后的《岱史》,却极力突出泰山神秘内容,并于卷首公开宣称“质诸鬼神而无疑”,特别是在卷十四《灾祥志》中,几乎将泰山所发生的所有祥异现象都与政治兴亡牵强附会地联系在一起,大力宣扬“天人感应论”,不能不说是一种倒退。通览《泰山道里记》一书,可知聂剑光在采写过程中显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对发生在泰山的历史文化现象保持了理智思考和客观认识。在涉及帝王封禅、泰山掌故、传说故事时,他都能做到理性评点,不随波逐流。如宋真宗东封泰禅接天书一事,就被聂剑光批评为“当时君臣相欺,侈言祥瑞”。又如写到岱庙三灵侯殿及炳灵殿时,聂剑光驳斥道:“按俗刻《增补搜神记》引《唐会要》云:‘泰山有五子某某,三曰至圣炳灵王,配永泰夫人。一女曰玉女大仙,即碧霞元君。’其说妄诞不足据。”再如写到舍身崖时,直称“四方愚民,往往为亲病誓代”,一个“愚”字,表明了作者的反对态度。此等例案及其评语,在《泰山道里记》一书中比比皆是,随处可见,显示了作者不唯上、不唯书的务真求实精神。尤其是他写泰山灾异时,均能做到客观描述,力避与人事变迁挂钩。如对泰山水灾的记载:“康熙五十六年六月六日,泰山大水,登岱男女漂流者无算,盘路祀庙皆圮,命江南学政林之浚、江西学政鱼鸾翔重修。”“乾隆三十四年七月四日,渿水泛涨,上下河畔庐舍男女漂流者无算。”乾隆“三十六年五月十五日夜,泰山水,盘路圮,知府夏玢重修,凡二十四桥皆恢拓之。”等等,不仅如实记述,而且体现了儒家知识分子浓烈的人文关怀。上述正本清源、辨伪存真的事例还有很多,不再一一举出。这些足以说明,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儒士,能够以理性眼光看待神权泰山,敢于揭开迷信面纱,大胆推翻前人结论,实事求是地还原山水真相,具有坚持真理的精神。这不仅需要极大的勇气,还需要真知灼见,值得后人钦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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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来源: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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