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元君信仰探微 (一)信仰的内容、核心及实质
发布日期:2017-08-07 10:30 浏览次数:

碧霞元君信仰是泰山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众多的道教神仙中,碧霞元君威灵显赫,庇佑九州。特别是明、清两朝,当正统道教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受到限制时,泰山碧霞元君信仰却独步天下,进入鼎盛时期,“泰山行宫”(亦称娘娘庙)遍及全国,元君诞辰日的庙会演化为重要的民俗节日,每年到泰岱朝山进香的信男善女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这种特有的文化现象,一方面反映了道教走向民间、趋于世俗、得以广泛普及的宗教盛况,另一方面也折射了广大民众的共同心理诉求和精神寄托。时至今日,到泰山碧霞祠朝拜元君的香客游人,每年尚达数百万之众,碧霞元君信仰依然深深扎根于百姓心中。

那么,碧霞元君信仰的内容、核心和实质是什么,是怎样形成、嬗变和演化的,在泰山信仰中又是怎样得以抬升地位、立于泰山神衹之首的呢?

一、信仰的内容、核心及实质

碧霞元君,俗称泰山圣母、泰山娘娘、泰山奶奶,宋真宗敕号“天仙玉女碧霞元君”,道经则称为“天仙玉女碧霞护世弘济真人”、“天仙玉女保生真人宏德碧霞元君”。明人彭大翼在《山堂肆考·女仙》中云:“女 ( 高仙 ) 曰元君”。其中关于碧霞元君的来历和司职是其信仰的重要内容,而碧霞元君信仰的核心则是主生思想,实质是民众的普遍求助心理。

作为泰山碧霞元君信仰重要内容之一的身世来历,自古以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主要说法有以下十种:

其一,黄帝所遣玉女说。宋人李谔在《瑶池记》中云:“黄帝尝建岱岳观,遣女七,云冠羽衣,焚修以迓西昆真人。玉女盖七女中之一,其修而得道者。”明人王之纲的《玉女传》亦沿用此说。

其二,简狄说或原始部落首领说。此说认为殷商之祖先简狄即碧霞元君。《诗经·大雅·玄鸟》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传说有娥氏女简狄吞玄鸟卵而有孕,生下契建立了商朝。有学者推断《山海经》中的“昆仑墟”,指的就是泰山,所言怪物鬼神便是泰山周边原始部落的图腾氏族,后来逐渐建立商王朝。此说显然源自母系社会的祖先崇拜。

其三,民间凡女得道说。明人王之纲在《玉女传》中云:“汉明帝时,西牛国孙宁府奉符县善士石守道,妻金氏,中元七年(注:应为永平七年,公元64年)甲子四月十八日子时,生女名玉叶。三岁解人伦,七岁辄闻法,尝礼西王母,十四岁忽感母教,欲入山,得曹仙长指,入天空山黄花洞修焉。天空盖泰山,洞即石屋处也。三年丹就,元精发而光显,遂依于泰山焉。”

其四,东岳大帝之女说。晋人张华《博物志》云:“太公望为灌坛令,期年风不鸣条。文王梦一妇人当道而哭,问其故,曰:‘我东岳泰山女,嫁为西海妇,欲东归,灌坛令当吾道。令有德,吾不敢以暴风过也。’明日,文王召太公归,已而果有骤雨疾风,或云元君即泰山女。”元人秦子晋在《新编连相搜神广记》中言:“金虹氏者,即东岳帝君也……帝一女,玉女大仙,即岱岳太平顶玉仙娘娘是也。”明人张尔岐《蒿庵闲话》载:“元君者,汉时仁圣帝前有琢金童玉女……宋真宗东封还次御帐……命有司建祠奉之,号为圣帝之女,封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明人王之纲《玉女传》中亦有“玉女为东岳金虹太乙定父所生,而化身为观音在世”之说。清人孙嵘在《西缘随录》之《鬼神类》一章中云:“碧霞元君为泰山府君之女,明神宗时黄河清,元君颇灵异……炳灵(太子)为碧霞之弟。”

其五,坤道成女说。《岱史》卷九《崔文奎记略》云:“中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谓之神。岱岳毓神,上通乾象,降灵下土,坤道成女,天仙玉女之号,意以是与?碧霞元君之称,则后世加封之典。”

其六,玉皇大帝之妹说。明人王遴《玉女池》诗曰:“生托黄帝室,道匹昊天妹。”

其七,天仙神女说。明人王之纲的《玉女传》称:“泰山玉女者,天仙神女也。黄帝时始见,汉明帝时再见焉。”

其八,天神分炁化身说。《太上老君说天仙玉女碧霞护世弘济妙经》云:元君乃“西天斗母精运元气发现,金莲化生吾身。归隐岱岳,修炼年久,意如初兴,幸逢正果,功成道合。感蒙保奏,受敕‘天仙玉女碧霞护世弘济真人’,永镇泰山,助国裕民,济厄救险,赏功伐罪。”《元始天尊说碧霞元君护国庇民普济保生妙经·万历续道藏·隶五》称:“是时元君已证太一青玄之位,观见众生受此沉沦,慈悲不已。为化女流,普度群生,于四月十八日分真化炁现是慈颜,阶降泰山,静居上境,复炼元真。”丹成“受命玉帝,证位天仙,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罪福昭报,感应速彰。”

其九,青莲老母即碧霞元君说。此为民间宗教、民间信仰之说,有《青莲经》,又称《泰山经》。

其十,华山玉女说。《重修纬书集成》卷三《诗·含神雾》称:“太华之山上,有明星玉女,主持玉浆,服之神仙。”这种观念被道教吸收,认为名山必有仙人玉女。岱顶有玉女池,传说为玉女梳洗池,池旁曾有玉女像,可能与此信仰有关。

上述所谓“黄帝所遣玉女”说、简狄说或部落首领说均源于母系氏族社会的祖先崇拜。玉女、简狄皆远古母系社会的部落领袖、氏族祖先,由对她们的崇拜、祭祀而形成的碧霞元君信仰,继承了原始宗教祀祖的传统。玉女说中所指的“西昆真人”,即西王母。所谓“玉叶说”中的“尝礼西王母”,均言及西王母。泰山之阳有王母池道观,山阴有玉函山,传说中皆为西王母神府。“西王母”是掌管女仙名籍的最高女神,五代杜光庭《墉城集仙录》称“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女子之登仙得道者咸所隶属”。由此可见道教修道的成仙思想,并且“玉叶说”所反映的平民意识使其更容易受到普通百姓欢迎。所谓“东岳大帝之女说”,将碧霞元君同东岳大帝以父女关系结合在一起,恰是两神同主泰山的一种联系,溯其源当系泰山崇拜和东方信仰。至明代,伴随着朱元璋削去东岳帝号,碧霞元君信仰渐渐超过东岳泰山神,随之碧霞元君演化为玉皇大帝之妹,黄帝时降临人世的说法再度兴起(亦云元君系天帝之女,而道教《五岳真形图》则称泰山神乃“天之孙”)。所谓“坤道成女”说,源于《周易·系辞》“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一语。阴阳五行思想与泰山崇拜结合,便产生了“坤道成女说”。而“天仙神女分炁化身说”,则是元君信仰鼎盛时期流传最广的说法。元君为惩恶度人,由神而化为人,再由人修炼成仙,一方面体现了道教神仙思想,另一方面“神道设教”的色彩也极其浓厚,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道教正在发生的嬗变。民间所谓青莲老母即碧霞元君说,正是明清时期民间宗教依附于道教、道教信仰下移的体现。“华山玉女说”流行不广,无须赘述。总之,碧霞元君女神的来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反而适应了社会各阶层的信仰需求,但同时也形成了历史上道教、民间和帝王、士大夫对碧霞元君信仰的差异。

元君职司是碧霞元君信仰的另一项内容。《护国庇民普济保生妙经》中所说的元君,系“为化女流,普度群生”而降世,“受命玉帝,证位天仙,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罪福昭报,感应速彰。”而《碧霞护世弘济妙经》中则围绕元君禀问:“自计酆都连绪,血湖冤魂受报日夜无休。血湖罪苦尽是女魂,饥吞火炭,渴饮溶铜,寒居冰室,热处炎烽,百端异拷,有入无出,为何因意?”[1]在太上老君说经中,元君职司“永镇泰山,助国裕民,济厄救险,赏功伐罪”。两部道经都以度化“女流”、“女魂”为主旨。这就是广大妇女群众推崇碧霞元君的原因所在。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专制文化社会里,“三纲五常”的伦理道德将女性束缚在狭隘的天地中,压迫在社会最底层,重男轻女思想不仅使她们在社会上备受歧视,而且在家庭中同样没有地位。在家庭与社会双重重负下,与男性相比,她们更渴望得到解脱,寻觅精神上的慰藉。到明朝时,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经济基础发生新变化。于是,形形色色的民间宗教随着经济基础的变革而风起云涌,民间信仰思潮泛滥。在这种社会背景下,碧霞元君信仰兴盛也就不难理解了。而碧霞元君的职司也就由香客意识的转变逐渐扩大,到有清一朝,小至一家人口的寿夭福祸,四方农民禾稼的丰歉,大到社会的良窳,国家的治乱,差不多人间一切的祸福,碧霞元君都能掌管,形成了一个纵横交错的信仰体系。

  尽管碧霞元君信仰呈现了多样化,但其核心却是主生思想。泰山之“泰”,《周易·泰卦》解释为“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东汉应邵《风俗通义》言:“泰山,山之尊者。一曰岱宗。岱者,始也;宗者,长也。万物之始,阴阳交代,故为五岳长。”五岳之中泰山为“东岳”,东方是太阳初升的地方,按五行属木,四时为春,五常为仁,八卦属震,二十八宿为苍龙。繁体字“東”从“木”,“日”在其中,甲骨文中“木”与“桑”通,故有日出扶桑之说;“春之为言蠢也,产万物者也。”(《礼记·乡饮酒义》);“仁”乃天地大德;“震”与“苍龙”,则是帝王龙生之地。于是,东方主生的思想就顺理成章地落户于泰山,同时还成了“天地大德”的“帝王腾飞之地”。碧霞元君出于泰山信仰,很自然地继承了东方主生的思想,故《岱史》卷九之《王之纲玉女传》云:“矧泰山位东土,察木德,而玉女坤质,为水象池,固其所自来耳!”元君主生思想与妇女问题联系在一起,人们便认为元君主宰生儿育女。旧时伦理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无子嗣是当时社会一大问题。由此,碧霞元君受到妇女群众的特别推崇就顺理成章了。

  随着碧霞元君信仰的深入人心,其主生思想不断得以扩展延伸,最终被尊为万能之神。旧时碧霞观内供奉的元君像名称多种多样,人们赋予的职司也五花八门。如眼光圣母惠照明目元君、子孙圣母育地广嗣元君、痘疹圣母立毓隐形元君、斑疹圣母保佑和慈元君、送生圣母锡庆保产元君、催生圣母顺度保幼元君、乳母圣母哺婴养幼元君、引蒙圣母通婴倒幼元君,等等,体现了不同祈神信众的心理诉求。根据一些学者研究,碧霞元君庙中,这些圣母通常作为碧霞元君的配祀存在于宗教史。随着道教的发展,简约为碧霞元君与子孙娘娘、眼光娘娘的组合,如泰山之巅的碧霞祠,就是这种组合的经典版,最具代表性。碧霞元君、子孙娘娘、眼光娘娘,其神三位一体。或说皆为元君化身,或说系三姊妹,或说眼光、子孙两神为元君下属。传说眼光娘娘主治眼疾,由此延伸为无病不治。史载明神宗朱翊钧之母曾患眼疾,遣官祷于神前而得愈,特旨铸金阙、铜钟答谢神恩。至今仍有不少香客于神前讨香灰作“药引子”。也有说眼光娘娘主光明的,扩展为主宰人的前程,所以求富求贵求平安者不乏其人。“子孙娘娘”,顾名思义即赐子的神,而且还能保佑儿童健康成长。《碧霞护世弘济妙经》称“若人缺嗣继世,虔诚求请看念此经,便生福寿智慧之男,舍欲为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广看诵碧霞经,就可得神赐子。”泰山有“拴娃娃”、“压枝(子)”习俗,均系此种信仰的流演民俗。

明清两朝,上自帝王皇室,下到平民百姓,无不崇祀碧霞元君。明人王锡爵《东岳碧霞宫碑》云:“齐鲁道中,顶斋戒弥陀者声闻数千里,策敝足茧而犹不休,问之,曰:有事于碧霞,问故,曰:元君能为众生造福如其愿。”可见当时百姓信仰元君之盛。《岱史》卷九“御祝文”载,明弘治十六年(1503)、嘉靖十一年(1532),皇帝、皇太后分别遣太监、官员“以香帛用伸告祭”,祈“永佑康宁,福佑家邦”“俾子孙发育,早锡元良”。皇室崇信元君由此也可见一斑。清代元君信仰较明代有过之而无不及。乾隆三十六年(1761),皇帝为恭贺太后八十寿诞,于春二月至岱,登山祀元君。乾隆五十五年(1790),皇帝逢八十大寿,春三月特东巡谒岱庙,登岱祀元君。礼毕后,大宴群臣,犒赏三军,回銮所经沿途减租税,赐银与父老数以万计。清人韩锡胙《元君记》载:“统古今天上神祇,首东岳,东岳祀事之盛,首碧霞元君……”除了到泰山进香朝拜外,全国还有成千上万座元君庙(俗称娘娘庙),信客延绵不绝,香火终年不息。

碧霞元君信仰如此强盛,其实质是明、清时期社会各阶层普遍求助心理的反映。清光绪十二年(1886)《万善同归》铭称:“凡男、女欲祈年、免病、求嗣、保寿,竭诚于元君前者,元君即如其意佑之。”两通碑铭所载信徒所祈之事皆是非人力所能为,关系到他们现实生活的困难。其实,无论普通百姓,还是帝王贵胄,都存在非人力所能解决的困惑和对美好生活的欲求,只不过百姓多为个人求神佑,而帝王除个人信仰外,更多的是祈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碧霞元君恰能适应人们的心理,《玉女卷》称:“父严而母慈,胞孕乳哺出于母,而其出之者母不自知也;天尊而地亲,五材百贷产于地,而其产之者地不自明之,所谓神也。”元君在信徒心目中成了慈善贤良孕育万物的泰山主宰。元君的职司也随着香客的意识而扩大,由最初主管妇女生育问题,发展为护国佑民普济群生。碧霞元君信仰的平民意识构筑起雄厚的社会基础,既是对现实世界人们生活欲望的肯定,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人们、特别是广大妇女群众对未来幸福的追求。

[1] 参见《泰山〈碧霞护世弘济妙经〉铜钟》一文,《中国道教》杂志1994年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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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来源: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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